我們家裡的吉祥離開了。
2004 年到 2020 年，十五歲又十個月的老狗。
吉祥是我父母家裡的狗，因為沒有跟父母同住，所以說起來。父母與我弟弟應該跟吉祥會更親密一些，尤其是這條狗兒散步洗澡、夏天剃毛、生病看醫生，都是我弟弟在打理。上週一父親因為身體又有一些毛病，所以又帶父親住院一趟，週四才從健保大旅舍出來，隔天吉祥就離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地想要等到我父親回家的緣故。
聽說週五早上，他還依在我弟弟床邊等我弟弟起床，他發現吉祥看起來不對勁，正要帶著吉祥上了車要去動物醫院，還在車上，吉祥就已經沒了心跳。之後，我弟弟火化了吉祥。
一條十五歲快要十六歲的狗，也算是高壽了，拿人的壽命換算，相當於人類年齡的八十歲。不過這條狗兒的最後這些日子，看著也是怪可憐 — 因為白內障，眼睛上面覆蓋著白茫茫的一片，身上有一大片紅色的皮膚病，四肢與肚子都是瘦骨嶙峋，平常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側倒睡著什麼也不做，也沒有力氣發出叫聲，只能有時發出如泣如訴般嗷嗷般的聲響。明明前一兩年還是充滿活力的。
狗小的時候最可愛。吉祥出生之後兩個星期來到家裡，不比一把茶壺大上多少，整個樣子就像是一團毛茸茸的白色毛球。感謝二十一世紀裡頭數位相機與智慧型手機不斷的普及與變化，我們可以用電子設備記錄了當時的樣子 — 雖然以吉祥的眼睛來看，人類可以看到的螢幕，對他來說應該只是一片白色的光，可是對我們來說，還是讓我們可以記得以前的時間，還有時間對我們到底做了什麼。
有段日子我不太清楚家裡是怎麼教育這條狗兒的，只是到從某個時候開始，吉祥就學會了不可以在家裡頭便溺，時間一到，打開大門的門縫，他就會自己悠悠地晃出門，自己跑去社區公園的花圃泥巴地上解決，大概二十幾分鐘之後就會自己回家，家裡聽到了項圈上的鈴鐺聲就幫他開門。渴了也會自己跑去洗手間喝馬桶水。
雖然我們也給了他一兩件塑膠玩具，還有一顆皮球，你把玩具丟出去，他也就會興沖沖地吐著舌頭、尾巴晃啊晃著陪你玩耍，你想把他抱起來，不管他後來已經成年了，他也都像是嬰孩一般躺在你懷中，然後從你身上跳開，甩甩脖子，像是要把你身上的氣味甩掉，然後再灰溜溜地跑走。
不過，吉祥最喜歡的玩具似乎還是拖鞋與衛生紙，放在房門前成對的拖鞋總是會在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叼走了一隻，然後出現在奇怪的地方，比較起來，他更喜歡把一張張衛生紙在地上嘶啊啃啊咬個稀八爛，讓地板上佈滿了碎裂的纖維。
我們給了他一個鋪了軟墊的臉盆，放在餐桌底下的角落，不過吉祥倒也沒那麼安份，臥房啊、廚房啊，總是會自己找地方休息。如果他不想讓人找到他，他會鑽到沙發底下，而你還真一時間在想家裡的狗怎麼不見了；而如果他想要舒適。他也不管是床鋪還是沙發，都當做是他的地盤。夏天的時候會自己跑去找電風扇吹，冬天的時候會自己窩在電熱器前面，說實在，很多時候，睡姿還不怎麼好看。
有時候呢，你在沙發上面躺一下，他還會直接往你身上撲上來，也不是因為他想要跟你有什麼親密接觸，而是既然你在沙發上，那麼，他就也把你當成了沙發，而你的肚皮也就挨了一陣狗爪子。
這狗還頂挑食的，如果有家裡有幾塊骨頭，吉祥對罐頭飼料根本就看都不看一眼。說到吃，家裡倒還頂讓吉祥亂吃一通，上個館子先不管人還有沒有吃飽，就總會先預留幾塊給吉祥，我們家頂常去一家江浙菜館子，如果有什麼無錫排骨還是東坡肉之類的，不用說，第一塊都是先夾起來打包給吉祥，有時候總覺得我出錢上館子孝敬爸媽。怎麼爸媽先去孝敬狗兒了。不過其實狗不太應該吃這麼油膩又味道重的東西。
為什麼會有一種生物，會有這麼無辜的眼神呢？還是幼犬的時候，吉祥那雙眼睛就像是毛球上面別著的黑扣子，那根本就該是洋娃娃的眼睛，而不是生物的眼睛。而這股無辜在之後十五、六年來都是如此，無論是到處爬上爬下，把家裡弄的亂七八糟的時候，那個眼神好像在說不要殺了我，而最後這段日子，那個眼神又好像是一直在哀求命運能不能讓他多陪伴我們一家人更多一點時間。
說實在不過就是一個平凡家庭少了一條平凡的狗，我想，我應該一陣子之後就會開始習慣家裡沒有吉祥，家裡以前也養過兩條狗，但現在除了名字、還有兩條都是黃色的土狗之外，其他也都記不得了。每件事情最後都能夠習慣，就像我也相信在未來的某個時候世人也會習慣世上沒有我的存在。
你大概也只能夠在某個時刻簡短的懷念與感慨一下，懷念那雙無辜的眼神，感謝吉祥這十五、六年來的陪伴，在這段我寫完碩士論文邁入社會求職就業以來的時間，這段父母退休賦閒在家的日子，讓家裡不會顯得寂寞，然後想著：看啊，看看時間都對我們做了什麼。
